苍狼城的黎明,被一层铁灰色的铅云死死压着,连呼啸的北风都带着股沉甸甸的、透不过气的滞闷。 镇守使府邸后门那条最僻静的窄巷里,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两匹毛色油亮、筋骨强健的西域乌骓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喷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成霜雾。 它们身上驮着鼓胀得几乎要裂开的皮囊行囊,每一个绳结都勒得死紧,里面塞满了远超寻常旅人所需的干肉硬饼、水囊、药材、绳索、短弩、淬毒箭簇、金叶子,还有秦烈特意要求的三份精炼火油和驱虫硫磺粉——沉甸甸的,压得马背都微微下陷。 秦烈站在马旁,高大的身影几乎融进巷子最深的阴影里。他没穿那身象征北疆最高权柄的玄色麒麟官袍,也没披那件曾浸染过宗师鲜血的沉重战甲。 一身半旧的深青色细麻布劲装,外罩一件毫不起眼、边角甚至有些磨损的玄色羊皮短袄,腰间只挂着一柄用厚厚油布缠裹了刀鞘的普通雁翎刀,脚踏沾满尘土的硬底鹿皮快靴。 脸上刻意涂抹了一层风霜仆仆的姜黄色药泥,遮住了原本过于锐利的轮廓,只余下一双沉静如古井寒潭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掠过一丝令人心悸的锋芒。 阿依娜就在他身侧。 她同样换下了随军药师的装束,一身墨绿色的、紧窄利落的南疆样式短打,外面罩着件宽大的、带着兜帽的灰褐色粗布斗篷,将她窈窕的身形和那头显眼的微卷栗发完全遮掩。 一个鼓鼓囊囊、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皮质药囊斜挎在身后,里面塞满了她连夜配制的各色解毒丹、避瘴丸、驱虫粉,以及一些连秦烈都叫不上名字的古怪粉末和小巧器具。 她微微低着头,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柔美的下巴和紧抿的唇,碧色的眼眸在阴影下警惕地扫视着巷口,像一只随时准备钻入密林的灵猫。 赵虎最后一次检查着马鞍的束带和行囊的捆扎,动作又快又稳,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个跟随秦烈从王府柴房一路杀出来的亲卫队长,此刻脸上没了往日的沉稳,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他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大人,真的…不再多带几个人?林风那边,挑几个最机灵的好手暗中跟着也行啊!南疆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您就带阿依娜姑娘…” “人多眼杂。” 秦烈打断他,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伸出手,用力按在赵虎紧绷的肩膀上,传递着一种沉甸甸的托付和信任。 “北疆的担子,比南疆的路更重。守好这里,就是守住了我父王唯一的希望,也是守住了我们所有人的退路。” 他目光越过赵虎,投向府邸高墙内那一片沉寂的屋宇轮廓,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卧榻之上气息奄奄的父亲。“消息,绝不能泄露一丝一毫。告诉林风,按计划行事,遇事不必请示,当断则断!天塌下来,也给我顶住!” 赵虎喉头滚动了一下,所有劝阻的话都被这如山般的重托压回了肚子里。 他猛地挺直腰背,右手握拳重重锤击在左胸的皮甲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眼中泛起血丝:“大人放心!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属下…等您和阿依娜姑娘回来!” 秦烈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他转向阿依娜,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阿依娜会意,纤细的手指灵巧地一拉兜帽边缘,将整张脸彻底隐入灰褐色的阴影中。她动作轻盈地踩上马镫,翻身坐上马鞍,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声响。 秦烈也翻身上马,高大的身躯在乌骓马宽阔的背上显得异常协调。 他最后看了一眼镇守使府邸那扇紧闭的后门,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这承载了无数血火与责任的府邸刻入灵魂深处。然后,他猛地一抖缰绳,双腿轻轻一夹马腹。 “驾!” 乌骓马长嘶一声,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嘹亮,又带着一种挣脱束缚的激昂。 它迈开四蹄,由慢而快,如同一道离弦的黑色闪电,冲向巷口那片被铅云笼罩的灰白天光。 阿依娜紧随其后,墨绿的身影与灰褐斗篷融为一体,如同秦烈的一道影子,无声而迅疾。 赵虎站在原地,直到两骑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汇入苍狼城清晨稀疏的人流车马之中,再也分辨不出。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捶胸的姿势,久久没有放下,冰冷的晨风吹在脸上,刀割一般。巷子里只剩下两行新鲜的马蹄印,很快又被风吹起的尘土掩盖。 苍狼城高大的北门刚刚开启不久,守门的兵卒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检查着稀稀拉拉进出的行商和百姓。 秦烈和阿依娜混在一支运送皮毛的胡商小队里,缓缓靠近城门。秦烈微微佝偻着背,刻意收敛了所有属于武威伯的锋芒,粗糙的手掌拉着缰绳,眼神浑浊,像个常年跑商路、被风霜磨平了棱角的中年护卫。阿依娜则完全缩在宽大的斗篷里,低着头,仿佛害怕见生人。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干什么的?打哪来?去哪?”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城门尉官懒洋洋地拦住他们,目光在秦烈脸上扫过,又瞥了眼斗篷遮得严实的阿依娜。 “军爷辛苦,”秦烈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模仿的沙哑和讨好,顺手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塞过去,“ 咱是给‘回春堂’老掌柜跑腿的,护送新请的南边药师回咱们苍狼城坐堂。您看,这是药堂的凭信和路引。” 他递上两张伪造得足以乱真的文书。 刀疤尉官掂量了一下碎银的分量,又随意扫了眼文书,目光在阿依娜身上停留片刻。斗篷下的身影似乎瑟缩了一下。 尉官撇撇嘴,大概觉得一个畏畏缩缩的药师和一个不起眼的护卫没什么油水,也引不起什么乱子,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快走快走!别堵着门!” “谢军爷!”秦烈连忙点头哈腰,牵着马,护着阿依娜,随着胡商小队缓缓通过了厚重的城门洞。 当马蹄踏出城门洞的阴影,踏上城外那条蜿蜒向南、布满深深车辙印的黄土官道时,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旷野气息的寒风猛地灌入鼻腔。 秦烈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一直刻意收敛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巨龙,在体内缓缓苏醒、流转。他勒住马缰,回头望去。 苍狼城那高耸的、饱经战火洗礼的黑色城墙,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如同一条沉默的巨龙,盘踞在荒原尽头。 城墙上,依稀能看到巡逻士兵小小的身影,还有那面象征着北疆最高权柄的“武威伯”玄色战旗,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招展。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腔中翻涌——责任、牵挂、还有那压在心底深处、对父亲生命垂危的焦灼。 阿依娜也轻轻掀开了兜帽一角,露出半张清丽却写满凝重的脸,碧色的眸子回望着那座他们刚刚离开的雄城,低声道:“大人,林将军和赵虎他们…” “他们会守好家。”秦烈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猛地一甩马鞭,抽在乌骓马饱满的臀肌上,发出清脆的爆响。 “驾!” 乌骓马吃痛,发出一声高亢的长嘶,四蹄发力,如同离弦之箭,沿着官道向南狂奔而去!沉重的行囊在它背上颠簸,却丝毫不能影响它风驰电掣的速度。 阿依娜也立刻催动坐骑,紧紧跟上。两骑绝尘,卷起滚滚黄尘,将那座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苍狼城,连同北疆的寒风与肃杀,迅速地甩在了身后。 目标,南疆!那条通往未知绝地、只为搏取一线生机的荆棘之路,在滚滚车轮印延伸的方向,铺展开来。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南方的潮热气息,也带着深入骨髓的紧迫与决绝。喜欢武镇山河:开局被退婚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武镇山河:开局被退婚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