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残阳泣血，坤灵寂静如夜，静到柳青竹都能听见自己沉闷的心跳声，一沉一沉，击打着窗笼。她瞧着那人，踏着云履朝她行来，鞋底碾碎湿漉漉的青苔，如意纹上印上蜿蜒的浅绿。 那人在她五步外停下，柳青竹警惕地看着她，额角泛着细碎的汗液。 柳青竹当即怔在原地，呼吸微薄且不匀，藏于身后的匕首“哐当”一声落地。 对上女人错愕的双眸，百里葳蕤目光逐渐柔和，同血红的残阳一并倾泻在柳青竹的身上。她撕下脸上厚重的金箔，露出一张稚嫩隽秀的面颜。 女官望着她，眸光潋滟，抿出一道弧度很浅的笑，道：“我来回答你昨天问我的话，我们见过的，不只一面。” 柳青竹迷惘地颦蹙双眉，微弱的呼吸声有些颤抖，只见女官咬破自己的指尖，落于眉间，一路绵延，直至面中，成了一笔触目惊心的红痕。 她几乎颤抖地吐出那叁个字：“小乞丐？” 喉间泛起梅子涩味，柳青竹恍惚见当年蜷缩在坪宅檐下的小乞丐抬起头来——胎记化作白鹭掠过她施粥的瓷碗，振翅时抖落星点米汤，竟成了此刻对方睫羽上凝结的晨露。 百里葳蕤未有答语，而是用绢布抹去脸上的红痕，道：“姑娘别问了，从扬州起，再到汴京，我一直跟在姑娘的身后，其实只要姑娘回头，就能看见。” 百里葳蕤移步上前，这次柳青竹没有再躲，发抖的双手被少女握紧，她徐徐抬眸，听见百里葳蕤柔声道：“婉贤皇后心思深沉，她待姑娘的好，最终会变成刺痛姑娘的剑。她惯用这招除去身边的细作。” 少女指尖抚过的她掌心，温热如当初被塞进掌心的桂花糖。她生忍下心底升起的猜忌，看着少女清澈的眼睛，回答道：“我知道，但我不能走。” 百里葳蕤注视着她，将掌心纤柔的双手握得更紧，道：“我说过了，姑娘做不了的，我来做，我不想看见姑娘深陷漩涡。” 她抽手时扯断一缕游丝般的夕照，却扯不断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 百里葳蕤不敢多留，转身离去。 百里葳蕤脚步停下，微微偏眸。 百里葳蕤身形一顿，却没有回头，少女将话语散在穿廊风中。 女孩的话不错，皇后娘娘确实待她很好，同吃同住，同穿同行，甚至比自小一起长大的女使更胜一筹。 比如大姐姐和二姐姐为了争谁更讨她的欢心，连夜写了好几首诗讽刺对方，又比如某日她拉着婉玉下山，因贪玩误了时辰，挨了罚跪，琼瑶一边给她喂甜糕一边劈头盖脸地骂着婉玉，婉玉不说话，闷头受着。 “想些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她连忙将话本收好，理好衣襟起身，问道：“娘娘怎么来了？” 柳青竹有些不自在，垂眸道：“这是下人住的地方，娘娘金尊玉体，岂不委屈？” 柳青竹不语，眸光短促地闪烁了一下。 远处传来宫女们仓促收晾衣的铜铃响，叮叮当当混着雨声。外头的空气已被雨水浇成透骨的寒，雨脚斜进槛窗，打湿了案头流苏。柳青竹关上门窗，燃起烛火，道：“待雨停了，我送娘娘回去。” 柳青竹上前服侍，道：“没有什么信不信的，娘娘之前说的那个人，我并不认识。” 柳青竹回道：“天下相似之人那么多，未必不是巧合。” 天幕渐暗，雨也停了，柳青竹打开窗棂，屋檐的残雨落下，串成几缕珠帘，为框景披上一道帘幕，屋外的风掀起发尾，她回头道：“娘娘，雨停了，该回去了。” 柳青竹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情绪，上前为叶墨婷打开门，道：“娘娘请。” 叶墨婷驻足，偏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不需要你为我托举。” 听见这话，叶墨婷脸色一变，舒展的眉头微蹙，她抬手，直接将外袍卸下，抬脚跨过门槛。 十二重绉纱云肩，像朵开到荼蘼的牡丹，缓缓铺展在泥泞的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