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稍等。” 叶应澜拉了一张椅子坐下，等山口夏子。 明明看上去只是路过，往里看了一眼，偏偏叶应澜琢磨出味道来，这个人应该是山口夏子的同伙吧？ “应澜，好早啊！”山口夏子迈着小碎步走过来。 “跟我上来。”山口夏子带着她上楼，“我这个铺面，一二层做餐馆，三楼住人，因为厨子小工也都要住，我的房间也逼仄，你不要嫌弃。” 山口夏子推开了一间房间门，房间确实不大，里面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个梳妆台，梳妆台上放着一瓶雪花膏，一瓶头油。 “女子能自食其力很了不起。”叶应澜轻轻笑了一下，她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这是一千盾，你拿着。” 山口夏子说得情真意切，叶应澜把信封放在梳妆台上：“你拿着，你说你不敢回去见爷爷，可你总要活命吧？总想等以后太平了，应舟从美国回来，能跟你有母子相聚的一天吧？” 叶应澜叹了一口气：“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应舟。自从你走了之后，应舟就住到老宅来。二姨跟你关系不好，而且二姨的脾气你知道的，难免对应舟口气生硬些，应舟像是一下子懂事了。你啊！你一走，我爸不缺女人，刚开始可真苦了应舟。幸亏爷爷及时发现，让奶奶亲自照看应舟，也训了二姨。” “你也别太担心，爷爷都安排得好好的，刚好应舟和小姑姑家的表弟差不多大，两个男孩子上寄宿学校，周末回小姑姑那里。应舟给爷爷写信过来，他长高了，也长胖了。”叶应澜笑着说。 “恐怕很难，爷爷奶奶把孩子们的照片当宝一样，奶奶天天会拿出来看。” “不是不喜欢孩子，是因为恨爸爸胡来，可现在爸爸已经没了，爸爸到底是爷爷奶奶的独子。加上应章和应舟后来都住老宅了。都是聪明孩子，爷爷奶奶能不疼吗？别说是应舟了，就是五姨生的应昊，以前爷爷奶奶还嫌弃他长了一张洋鬼子的脸呢！现在呢？他们每个月都要去巴达维亚看应昊。” “嗯。”山口夏子抹着眼泪。 “嗯。”山口夏子把信封拿起来，塞回给叶应澜，“应澜，钱我不能要。你能告诉我应舟的情况，我很开心，也很放心。” 山口夏子送了叶应澜到门口：“应澜，我知道你们夫妻俩跟乔先生关系很好。帮乔先生解释一下我隐瞒他，我是日本人的事。我只要想起你爸爸是被谁杀的，我恨，所以我不想提自己是日本人。” 山口夏子目送叶应澜的黄包车走远，转身进店铺，没一会儿刚才路过餐馆的男人又到了餐馆门口，走了进来。 山口夏子把叶应澜的话复述给这个男人听，这个男人说：“他们会这么好心对你的儿子,她会不会是在用温情攻陷你？” “很有道理，你也不着急。跟他们先联系起来，只要跟兴泰轮船的人熟悉了,到时候套到他们到港的物资清单,我们毁了他们的重点物资就好。”这个男人点头，他又停顿了一下，“你可不能沦陷在他们的温情里。” “这两天，那个汪副总裁要来河内，我非常忙，你继续探听消息。” 山口夏子送人下楼，再次上到三楼，她推开一间小房间的门，里面供奉着一个牌位，上头写着“先夫叶永昌之灵”，她点了三支香，看着牌位：“永昌，我会为你报仇，凡是害死你的人，都不得好死。” 余老太爷的堂兄在河内做生意，两家纵然相隔千里，却一直互相照顾对方的生意，余嘉鸿来河内自然要去拜会叔公wl。 第二日，叔公带着余嘉鸿和几位老板去当地的商会，叔公安排了家中女眷带着叶应澜和上海来的太太小姐们游览法属越南殖民地的首府河内。 叶应澜颇有趣致地跟着叔公家的两位逛着河内，只是人多嘴杂，上海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一日潦倒，富人里也不是个个都有教养，这次有位太太就一言难尽。 在香港的时候，她就处处拿香港和上海比较，说上海好，香港乡。到了越南，看到城里的法式建筑，就开始提上海的法租界，说这里不如上海法租界精致，那里显得很粗糙。 两位嫂嫂建议一起去茶馆，几位说不喜欢喝茶，那就带她们找了一家咖啡馆。 河内的咖啡不用壶煮，而是玻璃杯里放上炼乳，然后在玻璃杯上放一个过滤器，过滤器里放着咖啡粉，开水冲泡后，咖啡液滴滴答答地往下滴。 “这么一滴一滴地往下漏，都冷掉了，还好喝吗？”这位太太又开始说起她的咖啡经来，“在上海喝咖啡，这种吃法要被人笑的……” 叶应澜说着南洋咖啡吃法，说到他们那里的咖椰吐司加上半熟鸡蛋，配上咖啡，是她很喜欢的早餐。 “应澜，我一定要去星洲尝尝咖椰酱。”朱太太也已经烦了这位陆太太，她也应和叶应澜。 咖啡已经滴完了，叶应澜拿了小勺轻轻搅动玻璃杯，让底下的炼乳和咖啡混合，喝一口咖啡，炼乳加多了，过甜了。 还没等叶应澜说出违心话，陆太太已经说了：“冷了，还齁甜，能好喝吗？真的叫要命了，跟不懂咖啡的人喝咖啡。” “是啊！我们从上海出来，来南洋玩几天。自从打仗，就剩下租界了，现在从租界往外走，都不安全，只能往南洋来玩几天。”陆太太问，“你们呢？” “对吧？这个地方就是乡气，根本不能跟上海比。我说实话，还要有人不开心。”陆太太算是找到了知音。 和这个女子一桌的男子插嘴说：“被殖民的繁华，犹如美貌的少女，被强盗抢了去，给她套上了漂亮的衣服，让她接客赚钱。你们讨论上海法租界好，还是河内好，就跟青楼评花魁一样。哪怕上海租界是当之无愧的头牌，也不能掩饰，她是个被欺凌，被用来赚钱的青楼女子。繁华背后是被蹂躏的屈辱，是浮华背后的千疮百孔。” “你不要跟我讲大道理，我就想要回家，想要回到上海。”那个女子很不高兴。 提到回家，这个女子神色暗淡：“算了。” 叶应澜盘算着，这对夫妻既然说是重庆到河内，那么应该是政府里任职的吧？而这个人明显是来挖墙角的，可有挖墙角这么大庭广众挖的吗？这是陷害吧？ 这个男人斩钉截铁：“呸！我不会跟汉奸同流合污。” 他说完又看向那位钟太太：“钟太太，不如好好劝劝钟先生，那样你就能回到上海了。” 这个男人笑了一下：“钟先生为什么不跟钟太太说清楚，你这次被派到河内，要完成一个根本就完不成的任务。为什么不给自己找个生机呢？” “没什么，你别听他瞎说，我们走了！”钟先生拉着钟太太往外走。 出来好些天了，叶应澜还真没剪过脚指甲。 叶应澜进浴室洗澡，洗完澡穿了浴袍,头上裹了干毛巾，身体歪靠在沙发上，雪白的腿搁在他的腿上,拿了三角纸包拆开：“个陆太太实在让人受不了，她不会说话能不能少说两句……” “今天在咖啡馆里碰上一对夫妻。”她捻掉腰果外头皮，塞了一颗在余嘉鸿的嘴里,“听那位钟先生的口气,应该是政府官员，他对殖民地的一番比喻真是深得我心。钟太太一路跟着她奔波，吃了不少苦，难免心神怨怼。但是那个监视跟踪他们的人,为什么要当着众人的面暴露身份？我就不得而知了。” “他不是要当众暴露身份，而是要在你面前暴露身份。让你把钟先生的死局来告诉我。” 余嘉鸿给她剪好了脚指甲,他进卫生间去洗手，洗指甲剪，叶应澜跟了过去，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