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包公在三星镇收到一位妇人的状纸。这位妇人娘家姓文,嫁入韩家后,丈夫不幸离世,只留下一个儿子,名叫韩瑞龙,年仅十六岁。母子俩住在白家堡的三间祖屋里,韩文氏靠做针线活维持生计,同时教导儿子读书。平日里,儿子在东间读书,母亲在西间做活,娘儿俩相依为命,家中连个仆役都没有。 一天晚上,韩瑞龙正在灯下读书,不经意间一回头,看见西间的帘子轻轻一动,似乎有人进了屋。那人穿着葱绿色的衣襟,脚踏大红鞋子。他连忙起身,快步走进西间,却见母亲正在灯下做针线。母亲见他进来,便问:“孩子,晚上的功课做完了?”韩瑞龙答道:“孩儿突然想起一个典故,一时记不起来,所以进来找书查看。”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书箱,虽然嘴上说是找书,眼睛却在屋里四处打量,可屋内除了母亲,什么也没发现。无奈之下,他只好拿了一本书出来,心里却十分纳闷,又担心有贼躲在暗处,可又不敢声张,生怕吓到母亲,就这样,他一夜都没合眼。 到了第二天晚上,韩瑞龙又在读书。初更刚过,他恍恍惚惚间,又看见西间帘子动了一下,还是那个穿着朱履绿衫的人进了屋。韩生急忙冲进屋里,喊了声“母亲”。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倒把韩文氏吓了一跳,母亲说道:“你不好好念书,瞎嚷嚷什么?”韩生被问得一时语塞,只好如实说道:“孩儿刚才看见有人进来,可等我进来,人又不见了。昨晚也是这样。”韩文氏听了,也觉得十分奇怪:“要是有坏人藏在这里,那可不得了!你拿灯照照看。”韩生接过灯,往床下一照,说:“母亲,这床下的土怎么鼓起来这么多?”韩文氏凑近一看,果然是浮土,便说:“把床挪开仔细瞧瞧。” 母子俩合力抬起床,把浮土扒开一些,竟露出一只箱子。两人心中顿时一惊,连忙找来工具打开箱盖。韩生一看,里面满满当当全是金银,顿时喜出望外,说道:“母亲,原来是一箱子金银,看来是财运找上门了!”文氏却严肃地喝道:“胡说!哪有这种好事!就算是钱财,也是不义之财,不能乱动。”无奈韩生年纪小,见到这么多金银,哪里舍得放下,再加上母子俩生活贫苦,他便劝母亲:“母亲,自古以来,挖地挖到金子的事多了去了。况且这东西又不是我们偷来的,也不是捡别人遗失的,怎么能说是不义之财呢?这肯定是上天可怜我们母子孤苦,才让我们发现这笔钱财,还望母亲仔细想想。”文氏听了,觉得儿子说得也有道理,便说:“既然这样,明早去买点三牲祭品,拜谢过神明后,再做打算。”韩生见母亲答应了,高兴得不得了,赶紧把浮土重新盖上,又把床归置好,这才和母亲各自回房休息。 韩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箱金银。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却还惦记着这事,突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见天已经亮了,急忙起身跟母亲说了一声,就出门去买三牲祭品。可一出门,他才发现月色明亮,时间还早,只好慢慢往前走。走到郑屠的肉铺前,见里面亮着灯,他连忙敲门,说要买个猪头。谁知刚敲完门,灯就灭了,等了好半天,也没人回应,他只好转身往回走。刚走几步,就听见郑屠家的门响了,回头一看,灯又亮了,还听见郑屠在里面问:“谁买猪头?”韩生应道:“是我,赊个猪头。”郑屠说:“原来是韩相公。要买猪头,怎么不拿个盛东西的家伙来?”韩生说:“出门太急,忘了拿,这可怎么办?”郑屠说:“没关系,用块垫布包着,明天再把布送回来就行。”于是,郑屠用垫布把猪头包好,递给韩生。 韩生双手捧着猪头,没走多远就觉得累了,便把猪头放在地上休息一会儿,然后接着走。迎面正好碰上巡夜的更夫,更夫见韩生双手捧着个带血的布包,累得气喘吁吁,不禁起了疑心,问道:“你手里是什么东西?”韩生答道:“是猪头。”因为喘气厉害,说话含糊不清,更夫就更怀疑了,一人问话,另一人弯腰打开布包查看。在月光和灯光的映照下,看得清清楚楚,布包里竟然是一颗血淋淋、发髻蓬松的女子人头!韩生一见,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更夫们不由分说,当即把韩生押送到邺县衙门,等天亮后向县官禀报。 县官听说出了人命案,立刻升堂审案。他把韩生带上堂,见是个瘦弱胆小的书生,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杀人?”韩生哭着说:“小人叫韩瑞龙,去郑屠的肉铺买猪头,忘了带盛东西的家什,是郑屠用布包好递给我的。后来遇上巡夜的,他们一查看,没想到里面是颗人头。”说完,放声大哭起来。县官听了,立刻签发传票,把郑屠传到公堂。谁知郑屠到案后,不仅不承认卖猪头给韩生这事,还一口咬定根本没这回事。县官又问他:“那垫布不是你的吗?” 这边韩文氏在三星镇向包公递了状纸,包公受理了此案。等包公来到公馆,当地县尹早已在外面等候迎接。包公稍作休息,喝了口茶,就把县尹请来相见,询问韩瑞龙一案的情况。县尹回答说:“这个案子还在审理当中,暂时还没结案。”包公便吩咐,把与这个案子有关的所有证人、被告都带到公馆,听候审讯。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不一会儿,人都带到了。包公升堂入座,先把韩瑞龙带上堂。只见韩瑞龙满脸泪痕,浑身发抖,跪在堂前。包公问道:“韩瑞龙,你为什么杀人?从实招来!”韩生泪流满面地说:“小人去郑屠的肉铺买猪头,忘带装东西的家什,是他用垫布包好给我的,没想到惹出这么大的官司。”包公追问:“你买猪头的时候,遇上巡夜的,那是什么时候?”韩生答:“天还没亮。”包公又问:“天没亮,你买猪头干什么?说清楚!”韩生到了这时候,不得不把发现金银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说完后放声大哭,“求大人救命啊!”包公听了,暗暗点头,心想:“这孩子家境贫寒,见钱眼开也正常。看他这副样子,应该不像杀人凶手。”于是吩咐:“把他带下去。”接着对县尹说:“你带人去韩瑞龙家,仔细查验那个箱子,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县尹领命,离开公馆,骑马带着衙役去了。 这边,包公又让人把郑屠带到堂前。只见郑屠长得凶眉恶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无论怎么问,他的口供都和之前一样,拒不承认。包公大怒,命人打了他二十个嘴巴,又责打三十大板。可这郑屠硬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十分能扛刑。包公无奈,只好吩咐:“把他带下去。” 过了一会儿,县尹回来禀报:“卑职奉命去韩瑞龙家查验箱子,打开一看,里面虽然有很多‘金银’,但其实都是烧给死人的纸锭。再往下搜,竟然发现了一具无头男尸。”包公问:“验明尸体是被什么东西所伤了吗?”这一问,把县尹问得一愣,县尹只好如实禀报:“卑职看到是无头尸体,还没来得及查验伤口。”包公不满地斥责道:“去查验案子,怎么不查仔细?”县尹连忙认错:“卑职疏忽了,疏忽了。”包公挥挥手:“下去吧。”县尹赶忙退下,惊出一身冷汗,心里暗自想:“这位钦差大人太厉害了,以后做事可得小心谨慎。” 包公又让人把韩瑞龙带上来,问道:“韩瑞龙,你住的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还是自己盖的?”韩生回答:“都不是,是租来的,而且住的时间也不长。”包公又问:“之前是谁住在那里?”韩生说:“小人不知道。”包公听后,下令把韩生和郑屠先关进监狱。 退堂之后,包公心里十分烦闷,派人把公孙策请来,一起商量这个案子。一个女子的头,一具男子的尸体,这该如何是好?公孙策提出要去暗访,包公摇摇头说:“已经有所收获,不宜再冒险,让我再仔细想想。”公孙策退下后,和王朝、马汉、张龙、赵虎等人一起讨论案情,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公孙策只好先回住处。 “楞爷”赵虎对三位兄长说:“咱们投奔到开封府,还没立下一点功劳。现在遇到难办的案子,正应该替老爷分忧,我想去暗访一下。”三人听了,哈哈大笑,说:“四弟,这种机密的事,哪是你这粗人能干的?可别到时候闹笑话!”说完,又一阵大笑。赵虎听了,脸上挂不住,讪讪地回到自己屋里,心里窝着一肚子火。还是赵虎的随从机灵,他悄悄凑到赵虎耳边说:“小人倒有个主意。”赵虎问:“你有什么主意?”随从说:“他们三个不是笑话您吗,您偏要争口气,去暗访看看。不过得乔装打扮一下,别让人认出来。要是访出了线索,自然是您的功劳;就算没访到,悄悄回来,也没人知道,不至于丢脸。您觉得怎么样?”赵虎一听,大喜过望,说:“好小子!好主意!你赶紧去准备。”随从连忙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说:“四爷,为了您这事,可费了不少劲,好不容易才把东西找齐,花了十六两五钱银子。”赵虎说:“钱不钱的无所谓,只要事情能办好就行。”随从说:“您就放心吧,保证没问题。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我这就给您打扮起来,怎么样?” 赵虎听了随从的主意,满心欢喜,跟着他出了公馆,来到一处僻静地方。随从打开包袱,里面装的竟是锅烟子。他拿着锅烟子在赵虎脸上、身上、手上一阵涂抹,把赵虎弄得花花绿绿、脏兮兮的。随后,随从又拿出一顶破旧不堪、帽檐都耷拉下来的帽子给赵虎戴上,一件破得七零八落、满是补丁的衣服让他穿上。还让赵虎脱下裤子和鞋袜,换上一条又短又破、几乎没腰没腿的裤衩。接着,在赵虎腿上贴了两贴膏药,又吐了几口唾沫,胡乱抹上些彩色颜料,装作流脓淌血的伤口。最后,给赵虎一双没脚跟的破鞋,让他趿拉着,再递给他一个黄瓷瓦罐和一根打狗棒。这么一打扮,赵虎活脱脱像个四处流浪的乞丐,这身行头别说是十六两五钱银子,就算只卖三十六个钱,恐怕都没人要。但赵虎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又想着这是为了官府办案去私访,根本没把钱放在心上。临走时,随从说:“小人初更的时候,还在这儿等您老。”赵虎应了一声,左手提着瓦罐,右手拿着打狗棒,朝着前面的村子走去。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走着走着,赵虎只觉得脚趾头被扎得生疼,实在走不动了,便来到一座小庙前,在石头上坐下。他脱下鞋子一看,原来是鞋底的钉子穿透了鞋底。赵虎抡起鞋子,在石头上“啪嗒啪嗒”使劲摔打,好不容易才把钉子摔了出来。没想到这动静惊动了庙里的和尚,和尚还以为有人敲门,等打开门一看,原来是个乞丐在摔鞋。赵虎抬头看见和尚,张口就问:“你知不知道女子的身子、男子的头是怎么回事,到底在哪里?”和尚一听,心想:“这怕不是个疯子吧。”也不搭理他,直接关上庙门回屋去了。 赵虎这才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了笑:“我这是出来私访办案的,怎么能这么冒失,张口就问!真是太糊涂了,赶紧走吧。”他又寻思:“既然扮成了乞丐,就得有个乞丐的样子,要点吃的才行。可这事儿我也没学过,到时候随机应变,胡乱喊两声试试吧。”于是,他边走边喊:“可怜可怜我吧,给一碗半碗吃的,哪怕是馊了的都行啊!”刚开始,赵虎还觉得新鲜,觉得自己这是在秘密查案,挺有意思。可走了好一会儿,都没人搭理他,他心里开始犯嘀咕,照这样下去,怎么能打听到案子的线索呢?这可急坏了他。不知不觉,太阳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幸好刚过月中,虽然夜幕降临,但东方升起一轮明月,还能勉强看清路。 赵虎走到前面的村子时,正巧看见一个人影从一户人家的后墙跳了进去。他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寻思:“天刚黑,怎么就有小偷了?不管了,我也跟进去瞧瞧!”想到这儿,他把瓦罐、木棒随手一扔,连破鞋也顾不上穿,光着脚,一纵身就爬上了墙头。他看到墙头上有一堆柴火垛,便顺着柴火垛滑了下去。仔细一看,发现有个人趴在地上,赵虎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按住那人。只听那人“哎哟”一声叫了出来,赵虎低声喝道:“你敢喊,我现在就掐死你!”那人连忙求饶:“我不喊!不喊!求爷爷饶命啊!”赵虎问:“你叫什么名字?偷了什么东西?藏在哪儿了?赶紧说!”那人哆哆嗦嗦地回答:“我叫叶阡儿,家里有个八十岁的老母亲,实在没饭吃才出来干这个,我这可是头一回啊,爷爷!”赵虎又问:“你真没偷别的东西?”一边问,一边在地上仔细查看,突然发现地上露出一截白绢条。他伸手一拉,发现底下的土是松的,越拉白绢条越长,猛地一拽,竟露出一只小巧的绣花鞋。赵虎又攥住鞋,用力一掀,一具无头女尸出现在眼前。 赵虎见状,大声喝道:“好啊!你杀了人,还在这儿跟我装蒜!实话告诉你,我不是别人,正是开封府包大人手下的赵虎,专门为了查这个案子来暗访的!”叶阡儿一听,吓得魂飞魄散,赶忙哀求道:“赵爷!赵爷!小人确实是来偷东西的,可真没杀人啊!”赵虎哪管他说什么,直接用白绢条把他捆了起来,又怕他大喊大叫,撕下一块白绢条塞进他嘴里,这才说:“小子,老老实实待在这儿,老爷我去去就回!”说完,赵虎顺着柴火垛又跳出墙外,连瓦罐、木棒和破鞋都顾不上拿,光着脚一路狂奔,朝着公馆的方向跑去。 此时刚到初鼓时分,随从正在原地等着赵虎。远远看见一个人影跑过来,听着脚步声“呱唧呱唧”响得厉害,仔细一瞧像是赵虎,赶忙迎上去问:“四爷,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赵虎兴奋地说:“小子,这回可有大发现!”说着,撒腿就往公馆里跑。随从一看这架势,料想肯定是查出什么事了,也赶紧跟在后面。 公馆里因为有钦差大人在此,各个门口都有衙役把守,戒备十分森严。突然,一个乞丐模样的人从外面跑进来,衙役们连忙上前阻拦,大声呵斥:“你这人怎么回事,这儿也是你能随便闯的?”话还没说完,赵虎双手左右一分,几个衙役被推得东倒西歪,差点摔倒在地,赵虎趁机冲了进去。衙役们正要再喊,只见赵虎的随从赶过来,连忙解释:“别喊别喊,这是我们四老爷!”众人一听,都愣住了,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虎一路跑到公馆里面,正好碰见包兴,伸手一把拉住他,说:“来得正好!”包兴冷不丁被人拉住,吓了一跳,赶忙问:“你是谁?”后面跟着的随从赶紧说:“这是我们四爷。”包兴在暗处看不太清,只听见赵虎说:“你快去帮我禀报大人,就说赵虎求见。”包兴这才听出是赵虎的声音,惊呼道:“哎哟我的楞爷,你可吓死我了!”两人一起来到灯下,包兴看清赵虎这副狼狈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赵虎着急地说:“你先别笑,赶紧去回禀老爷,就说我有急事要见他,快点!快点!”包兴见赵虎这么着急,料想肯定有重要的事,连忙带着他来到包公门前。包兴进去禀报后,包公立刻吩咐:“让他进来。” 赵虎进了屋,包公看到他这副浑身脏兮兮、破破烂烂的样子,也觉得好笑,便问:“到底出什么事了?”赵虎赶忙把自己如何乔装打扮私访,如何遇到叶阡儿,又如何发现无头女尸的经过,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了一遍。包公正为这个案子毫无头绪发愁,听完赵虎的禀报,不由得喜上眉梢。 至于后面事情会如何发展,且听下回分解。喜欢古典白话合集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古典白话合集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