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尔开口: “你仍认为‘完美’更好,对吗?” 由于是诺尔的记忆,苏明安看不见他那一双蓝色的眼睛,只能余光望见诺尔微动的嘴唇。 “对。”琴斯看着诺尔说。 “没关系啊,你追求你的,我追求我的……也许,有那么一种可能,我们都达成了愿望呢。”诺尔收回了看向空气的视线,朝着琴斯耸耸肩。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信息的?就算把罗瓦莎掀翻天也不可能知晓。”琴斯问。 “万物终焉之主。”诺尔说。 诺尔掌握的信息在苏明安之上,这与他们的身份定位有关。作为第一玩家,苏明安不可能投靠万物终焉之主来获取信息,但诺尔不一样,诺尔的行动度更自由,也没有“必须活着引领大家”的重任,他可以大胆地走向反派。 所以, “所以,诺尔,你不甘心‘宇宙之书’的形成,不愿意被‘完美’束缚,你选择万物终焉之主的那一边,觉得祂能帮你改变这一切,是吗。”苏明安想着。 ——但你死了啊,诺尔。 死了还有什么意义,死了还能改变什么吗。 还是说,你认为死亡并不是结束,并不是终结? 那束我不知意义的曼珠沙华,就是你认为“死亡不是终结”的一种证明吗? …… 苏明安睁开双眼。 记忆读取完毕,诺尔的尸体通过“吞噬”权柄,纳入他的体内,白光卷起他的袖袍,卷起他的衣衫下摆,卷起水银般飘逸的长发。 白雪飘入树内,掠过他微蹙的眉眼。 “苏明安,我们走吧,去追上小世界。”吕树望向远方的天空。 “……嗯,走吧。”苏明安说。 吕树松开了拳头,有种尘埃落定的安心感……终于结束了,所有的苦痛终于到此为止。 人们都离开了,留下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罗瓦莎,万物终焉之主的白雪就算毁灭这里毫无意义,这最后一个副本通关了,他们的使命完成了。 只不过,吕树仍然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像是刚结束了一场漫长的长跑,还处在极度的疲惫中,无法回过神来,像是结束了一个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梦。 初步的懵懂与茫然后,除了对于诺尔的痛苦,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释然。 “苏明安,追上小世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需要养好伤,还得提防其他敌人的顺藤摸瓜,短时间内追不上。”吕树回头微笑: “不过,好处在于,等我们追上了小世界,那边局势已经平稳了。山田町一他们肯定能摆平一切,你只需要休息就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可以去旅行,虽然不是原先的翟星风景,但样子差不多,我们迟早会找到原先翟星的位置。你可以隐藏身份,继续读大学。反正任务都甩给山田町一他们了,你可以好好休息……” 苏明安的痛苦,吕树一直看在眼里。甚至可以说,他是最关注苏明安痛苦的人。 虽然他认为,如果结束世界游戏的代价不可接受,那宁可永远不要结束,但他还是更希望苏明安理想成真。幸好,现在的结果非常不错,明媚的日子就在眼前。 那样的新世界,苏明安一定喜欢。 然而吕树向外走了几步,察觉到苏明安没有跟上来。 苏明安留在原地,未进一步,脊背连着世界树的枝叶,长发尽皆染白,沉默屹立,像一棵孤单的枫树。 “你……”吕树的嘴唇动了动。为什么不跟上来,为什么站在原地,明明幸福已经很近了啊? 他望着,感到一阵陌生,仿佛站在树下的人毫无声息成了一具洁白的神像。 心跳开始加速,手掌开始发麻——其实他意识到了,其实他早就意识到了,只不过大脑欺骗了他的思想,让他不去细想一件事,让他以为只要不提及,就不会发生。 ——而白发红眼的少年就在这一瞬间降临于此。 猩红的天平“咔哒”作响,四周流淌着蜡炬般的鲜红,噗通,噗通,像是鲜血流淌的声音,像是心脏鼓噪的声音。红宝石般的双眼看向世界树下的苏明安,老板兔将食指举至下唇,嗓音淡漠: “根据第一个赌约——如果【翟星最后陷落】,苏明安胜,主办方必须放过翟星。如果【翟星最后没有陷落】,苏明安输,主办方拿走他。” “赌约判定结果为:主办方拿走苏明安。” “根据第二个赌约——如果【苏明安打通罗瓦莎副本失败】,苏明安将被世界游戏拿走。” “赌约判定结果为:苏明安被世界游戏拿走。” “结算完毕。” 苏明安平静地听着,身上染满了诺尔的血。 ——他没有随着人们一起前往小世界,被拖在了这里,没有脱离世界游戏的范畴。故而,赌约会生效。 他选择留在这里的一刻,就知道世界游戏会找上门来。 “不对,之前苏明安打通过一个TE,叫最后的晚餐,他跟我们说过的,他还回到了主神世界。你怎么算苏明安打通罗瓦莎副本失败了?”吕树立即反驳道。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老板兔淡淡道:“那是假的。” 未等到吕树说话,老板兔又道:“想要完美结局,就事事做到完美。难道罗瓦莎这个副本,你们做到完美了?” “所以,究竟。”苏明安低低的声音传来: “什么算‘完美’?” 老板兔投来视线,它望见树下水晶般的人影。 苏明安抬头望它。 像这样大多数人都活下去的结局,不能算“完美”?要解开所有的真相,才能算“完美”? 世界游戏衡量一个文明是否值得存活的标准,是这个文明是否足够有趣,所以“完美通关”与否,决定于玩家们挖掘到的东西是否有趣。 是否有观赏性,是否有娱乐性,是否有震撼性……这就是“完美”的评定标准。犹如将一个文明的悲哀史诗放在电影屏幕上任人取乐评判,有趣则存活,无趣则毁灭。 像是司鹊·奥利维斯曾发问的困惑,如果一个人必须经历悲剧才能绽放光辉,那么他必须经历悲剧吗? 如果一个世界必须经历夜莺的啼血、先驱者的消亡、可歌可泣的史诗才足够“有趣”,那么它必须经历这些疼痛与牺牲吗? 诺尔·阿金妮反对的,正是这种评分般的人生、世界、宇宙。他憎恶一切都按照“好看与否”“有趣与否”“评价高分与否”来评判。 猩红的蜡炬包裹而来,犹如臼臼流淌的鲜血,血红的大手拉扯而来,触上苏明安的白发。 由于对于“全完美通关”的执念与着魔般的追求,从开始到结束,他都是对于“完美”最为追求之人,他甚至会对人们手背上的完美通关纹印动心,将希望称之为“灯塔”。然而,走向尾声的这一刻,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困惑。 “灯塔”是伪装,他一直知道的,他一直在催眠自己、骗自己。 只是为了“翟星”,他用“灯塔”作幌子,用“灯塔理论”诱导人们自我定位。 他真正想要的,是那灯光下照耀的船只,而非灯光本身。 将左掌贴于右掌,将手背覆上手心,犹如白色花朵的完美通关纹印被遮挡。他沉默片刻,再度移开手时,手背血淋淋一片,白色纹印渗透于破溃的血肉之间。 ——在长期自我催眠的状态下,被执念控制是危险的,他亲手断绝了自己的执念,将自己的手背搅得血肉模糊。 尽管那些纹印依旧还在,铭心刻骨,但他只能望见血淋淋的伤痕。 人们安全了,他不再做“灯塔”了。 “轰——!” 吕树出刀了。 他试图斩断那些血红的大手,但无法斩断世界游戏的规则之力。 有没有什么办法避开赌约,有没有什么办法……他咬牙。 不该是这样的,有什么发生了偏离。 就这样目送苏明安离开,绝对不正确。诺尔的死太轻易了,尾声太突然了,让他有强烈的不真实感,就像是……一首乐曲忽然戛然而止。 司鹊……星火……苏琉锦……第十一席……到底有谁能改变这种结局,有谁能,有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一阵笑声。 一阵刺耳、狂放、聒噪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炸耳、强烈、尖锐。 熟悉的七彩色流淌,渐渐形成扭曲的半液态,那人戴着小丑面具,笑得前仰后合,甫一出现,血红大手随之悬停。 “卡萨迪亚,拿走他是规则的判定。”老板兔淡淡道:“你保护他,是想被规则抹杀?” 来者正是消失已久的第二席,乐子恶魔卡萨迪亚。恶魔悬停于空中,不停流淌着七色颜料,大笑出声: “我记得没错的话,是在世界游戏结束的那一刻,判定这些赌约。” “但——如果我说,世界游戏还没有结束呢?” 祂的话语十分怪异。玩家们都跑了,罗瓦莎人也跑了,第十一副本怎么不算结束了? “一个副本,要打败大BOSS,才能算结束。现在大BOSS还没死,怎么能算结束!??”乐子恶魔大笑一声,面具后透出尖锐高昂的语调:“我申请——世界游戏!你,给我判定,判定大BOSS的存活情况!” 老板兔眼神闪动。 白雪仿佛悬停此刻。 吕树紧紧握着刀。 摇曳的枝叶凝滞一瞬。 下一瞬间—— 苏明安脊背后的世界树枝叶,突兀变成了血红色。 这不是单纯的变色,而是这些枝叶,在一瞬间贯穿了苏明安的胸口。 “咳……!” 苏明安的胸口突出数根流淌着鲜血的枝叶,几乎将他顶起。 如果不是他已经解除了世界树与吕树、云上城神明的“共生”技能,恐怕这些枝叶会连同他们一起贯穿。 世界树内部,传来一个稚涩的声音:“他还没有回归主神世界,结算也没有跳出来,但出现了新BOSS。罗瓦莎副本没有结束,所以——世界游戏没有结束,你们不能拿走苏明安。”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个声音是世界树的意识,那位昔日甘愿化身为树的救世主的意识。 这时,苏明安头一痛,突然听到了一阵幻听: …… 【“我身为界主,希望这颗星球、这个世界,获得幸福。”】 【“经过漫长的观测与沉睡,我思考出,让这颗星球幸福的成功率99.999%的方案是,”】 【“——人类灭绝。”】 【“让千万年间始终在制造污染与杀戮的人类死去,化作肥料,归还能源,这颗满目疮痍的星球就能恢复健康。”】 【“人类是有害的。”】 【“以上是对你的疑问的解答。”】 【“愿这颗星球得到幸福。”】 …… ……这是什么时候的话? 为什么他的脑海里会响起这段话?如果这是世界树说的话,那它确实有理由成为BOSS。 “这样拖延,有用吗?”老板兔淡淡道:“既然是BOSS,有一方落败或者没有战意,还是会结束,不过是拖延一点时间,你只是一棵树,带不走他。”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可以破此局,苏明安可以直接死亡回档。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再来一次,局面也不会有改变,他需要足够改变局面的信息或是事物。 苏明安单手握住胸前的枝叶,催动“吞噬”权柄,猩红的嘴巴于掌心张开,枝叶犹如被消化般溶解。 他喘了口气,脸色好转片刻,果断转身。 ——世界树,你的意识好不容易清醒了,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 “唰!”另一只手向后弹出傀儡丝,瞬间缠上世界树的主干,猛地反手一拉! 身躯像是弯折的水管,呈现一道弯月型,他拖拽着脊背的枝叶,借助拉力翻了个跟斗,一脚踏破主干表面。 左手吞噬之爪向前一探,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抓破了层层叠叠的树干。 “唰!” 树干豁然洞开,透出光芒。 世界树内部,有一个身影,正是世界树意识的化身。 以往,由于世界树意识浑噩,看不清这个人的模样,只有暗无天日的根须。但此刻,伴随着意识的清醒,这个人变得清晰。 ——而苏明安也确凿无疑地看清了这个人的模样。 漆黑的长发,黑而略显圆润的双眼,不甚锋锐的鼻梁与微微翘起的嘴唇。 “你……” 大概率,苏明安判断自己会看见一张陌生的脸,毕竟这是罗瓦莎历史极为早期就化为世界树的一位救世主,自己那时还没到罗瓦莎,自己不可能认识。 小概率,他会看见一张熟人的脸,比如黎明系统投放的苏明安bot,比如云上城神明隐瞒了他成为世界树的历史。这些可能性都很扯淡,几乎没什么可能。 但有一种绝对为零的可能性,被他看见了。 有一个绝对不可能是世界树的人。 “苏……”苏明安的双手扒着枝叶,望着层层叶影内的那道身影。 ——少女平静地看着他。 时间仿佛颠倒。 空间仿佛交错。 他们隔着重重叠叠的枝叶对视着,隔着漂浮的纸钱气息对视着,隔着悬停的空气与凝滞的时间对视着。 几缕黑发飘起,刮过苏明安苍白的发尾。 少女身形飘来,全身拖拽着极为沉重的枝叶,难以计数的枝叶将她死死限制在树干之内,像一个蜘蛛的茧。她伸出拉扯着无数蓝色丝线的双臂,双手捧起苏明安染血的脸,将距离拉近至不过十厘米。 透过树干的破口,她捧着苏明安的脸,仿佛洞穴之内的愚者,对视洞穴之外终于重返的贤人。 激动、复杂、高兴、期待、痛苦、挣扎、犹豫、悲伤……太多难以言明的情绪,在那双千帆过尽的双眸中滑过,像是一叶又一叶掠过远洋的雪白扁舟,一只又一只划过浪前的雁群。 “我……等待了很久。”她嗓音干涩,脸上盈着笑容,苦涩如歌。 她的双手轻轻颤抖,苏明安的血迹顺着她已然树化的指间滑落,一滴一滴坠入犹如深渊的树洞豁口。 唯有呼吸是无声的。 唯有指尖是炙热的。 …… “——父神。” ……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称呼他。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望着他。 这个人没有任何理由是世界树。 …… 【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 【我们全都在直奔天堂,我们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简而言之,那时跟现在非常相像,某些最喧嚣的权威坚持要用形容词的最高级来形容它。】 【说它好,是最高级的;说它不好,也是最高级的。】 【——查尔斯·狄更斯 《双城记》 】 ……喜欢第一玩家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第一玩家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