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行数日,至庐州,二人自陆路转水路,殷晴很是欢喜。 这天殷晴与燕归上船未久,便觉一道视线频频望来,燕归一个眼刀子扫去,见是个髭须落腮的布衣大汉,被这横眉冷眼一看,大汉愤然不岔地收回目光。 船上大多是走南闯北的掮客商贩,行船南来北往,不泛五洲四海的口音。 此事翻篇,燕归未放心上,只殷晴垂目,略显忧心。 又几日,恰逢九月秋高气爽,天蓝欲流,不见一丝云,江潮开阔,两岸连山,重重似画,曲曲如屏,成排的鸿雁西飞而去,水绿秋山明。 北方是她的故土,南方是他的归途。 若她会作诗,大约会称此为乡愁。 无人应声,但谁都知晓是寒毒,未久来,一至便汹汹难拦,哪里都冷,都凉,当真成了玉做的人儿,一触手,冰凉彻骨,仿佛一夜从萧瑟的秋跌进了肃杀的冬里,怎也捂不热呼。 “不会,别说傻话。”燕归攥住了她的手紧紧贴在面上,哈着热气,想将周身气温渡一渡,都匀给她,让她好受些。 “呜呜呜……我从来没这么冷…以前在昆仑,有回随师姐去冰上钓鱼……不慎跌了个跤,掉到冰湖里头……师姐把我拉上来时…我都快冻僵了,也没有今天这么冷……”两片唇泛着乌紫色,连呼出的气都是钻心刺骨,要把他一颗心给冻坏,殷晴伸一双手臂,环住燕归的腰,躲进他炽热温暖的怀抱里。 殷晴将脸倚在燕归胸膛处,可今日少年再火热的体温,也不能削减她的冷,只耳旁听得清晰,他的心跳漏了几拍,是仓皇慌乱,却依旧强装镇定。 再捧住她的脸,与殷晴额头相抵,挺直的鼻梁接住了一滴滚烫的热流,是她的泪,她那么冷,泪却是灼热的:“听着猗猗。” 便是有朝一日你死了,我也会随你一去。 燕归觉得心底一阵钝痛弥漫,这种痛与情蛊噬毒全然不同,是无可奈何,是惘然若失,是他想方设法,也无法替她消遣一分痛楚,似孤舟失舦,于浪里几跌几伏,怎也寻不到岸,只能眼睁睁瞧着她在岸边受苦,听着她喊冷,抱着她冰涧似的身体,无能为力。燕归眉头拧成结,微微闭目:“猗猗,我们去药谷好不好……” “燕归,我难受……” “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 她的声音絮絮叨叨,在他默了又默地好字里,泯灭不见。 只是而今,眼见猗猗因寒毒受苦,眼角眉梢挂满无助的泪,她说好冷,又问他为何这般冷,求他帮帮她…… 耳畔垂泪的哀鸣如临岸的江潮,忽远忽近,微弱的哭声落进少年耳里,每一下都卷起滔天巨浪,重重拍打他的心,燕归行将就木般枯坐,锥心的刺痛在胸腔中充盈炸开,逐渐蔓延在四肢百骸之中,他的手脚也凉了下去,这疼胜过情蛊,胜过那晚穿过胸膛的利刃。 这疼是何物——又由何而来…… 直至深夜,殷晴哭累,腮边挂泪,软绵绵地倚倒在燕归臂弯里,被他点穴也睡得不安稳。 燕归不忍,向天要来这一缕月光,低头怜惜地含过她眼角余泪,指尖细细摩挲着殷晴泛红的双目,恍恍惚惚间想起,初见她那晚的月,也恰如今日,当空正圆。而后在洛家,她与他在月下吻别,又去往兰陵城的路上,在天地间,也借了一溪月光,抵死缠绵。 亦知了那疼。 因爱而生,痛彻心扉。只愿伤在己身,莫要捱她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