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淡然的卢璥,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住了。 他说今日之社是“螟蛉社”,本是顺口调笑,不想话刚出口,便被李步蟾一巴掌搧了回来。 螟蛉之意,出于《诗经》之“螟蛉有子,蜾蠃负之”,并非什么好词,像吕布就被喷为“螟蛉枭獍”,是忘恩负义的形象代言。 李步蟾反过来说他们是鸱鸮,鸱鸮是有名的恶鸟,《诗经》中专门有一首诗,说它的阴险和恶毒,《说苑》则说这坏鸟“昼伏夜鸣,好议人过”。 自李步蟾进来之后,口若悬河一顿乱喷,治安堂内的雅集,宛如遭遇了一场泥石流,被冲成一片泥泞。 “有意思,有意思!” “步蟾老弟言辞锋利,宛如并刀,纵有高谈,横有阔论,佩服佩服!” 卢璥脸上笑意不减,折扇在掌缘轻敲了几下,“其它暂且不论,就说老弟与贵县县尊之事,有耶无耶?是耶非耶?” “不错,说一千道一万,你与石知县之事,有还是无?” 江盈科强自镇定,从卢璥身后过来,有些哆嗦地喝问。 “有又如何?无又如何?此为李某自家之事,与你等何干?” 刚才的李步蟾虽然犀利,但还是笑脸示人,此刻突然收起笑意,锐声问道,“洪武十七年,太祖颁布《科举程式》,其中明文规定,“考官不得取同宗、女婿”,此后《大明会典》皆以此实行回避,至今一百五十年,有哪一句是禁止义父子的?” “洪武三十年,丁丑科状元韩克忠,他是考官刘三吾之义子!” “永乐十六年,戊戌科进士周叙,是内阁首辅杨士奇之义子!” “成化二十年,二泉先生高中甲辰科进士……” 之前两个名字还好,听到“二泉”,室内诸生脸色齐齐一白,像看鬼似的看着李步蟾。 李步蟾环顾四周,冷冷一笑,“二泉先生,可是李东阳李阁老之义子!” 泥石流本来就是天灾,此言一出,更是犹如在泥石流中引爆了一枚核弹,全场一片死寂,无人再敢发声,深恐泥泞沾身。 李步蟾得理不饶人,戟指路北高声喝问,“诸君有胆,可敢随我去隔壁二泉祠去辩论一番?” 二泉先生,即是邵宝。 邵二泉名重天下,是李东阳之后的复古派领袖,李东阳在五年前已经故去了,但邵二泉还健在。 更要命的是,邵宝与长沙渊源极深,尤其是岳麓书院,被他打上深深的烙印。 如今的岳麓书院,便是邵二泉任湖广提学期间,主持重修的,他不但手书"正脉堂"匾额,还增设了"二泉精舍",作为讲习之所。 他还亲自选拔周廷用等十八位长沙士子入书院读书,后来中进士者七人,形成着名的"正德岳麓学派"。 五年前,长沙儒林在贾谊祠旁边建“二泉祠”一间,彪炳邵宝的功绩。 在场这帮人若是敢非议二泉先生,他们都不用回家了,回去也会被捆进祠堂打死。 “咳咳!” 卢璥干咳两声,强辩道,“步蟾老弟言重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天下人说天下事,我等不过在此闲聊而已,你熟谙律令,我大明律令又有哪一条写着,不让我等闲聊了?” “然也!”夏文升抻着脖子,拍了一下棋枰,“义子之事,律法不禁,然我等也没有上书府衙,罢掉你的考试资格,只是三五好友在此交流,以期能格君心之非也!” 李步蟾扫了他们一眼,算是见识了这帮人搅局的本事。 他们的意思很清楚,你拜干爹我们确实管不着,那我们扯淡你又管得着了? “好个格君心之非!” 李步蟾呵呵冷笑,伸手划了一圈,将十多人都圈进来,“阁下读的好圣贤书,孟子就是这般教你,用背后议人来格心之非?” “格君心之非”是儒家的宏大命题,出于孟子,到程朱探讨更加深入,以格君自命。 但不管谁来格,不管怎么格,都是当面格,理直气壮的格,谁会在背后格,鬼鬼祟祟的格了? 卢璥在这个问题上不敢多说,皱皱眉头道,“适才步蟾老弟不是提及二泉先生么,有珠玉在前,不如我等比上一比,来场夺袍之戏,也不啻是一桩佳话,如何?” 夏文升眉毛一挑,接着道,“着啊,只要你的本事,真有二泉先生少年之风,那就是我等见识浅薄,坐井观天了,如何?” 一边的江盈科目光灼灼,心中不由得暗自叫好。 原本李步蟾来势汹汹,气势如虹,但被这么几句话一搅和,双方就是各说各话,那就比谁调子高,口水多。 你李步蟾若是想让我们闭嘴,那也行,就拉开架势做过一场,只要你有本事将咱们打趴下,那就证明你不是攀附,咱就闭嘴,一起成就一番士林佳话。 “呵呵,比上一比?” 李步蟾盯着卢璥的眼睛,一动不动。 卢璥悠闲地晃了晃折扇,“不错,比上一比!” “呵呵,今日本来是游览太傅祠,不想却是误入了白虎观了!”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步蟾甩了甩衣袖,“行啊,怎么比,阁下恐怕也是智珠在握了吧?” “不敢不敢,”卢璥嘴上谦辞,脸上却是带着戏谑的笑意,“孟子曰,“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那我们就来比上三场,二泉先生诗书文三绝名重天下,咱们这三场就比诗比书比文,如何?” “随便吧!” 李步蟾有些腻歪,懒得跟这帮人磨牙,诗也罢,书也罢,文也罢,他又何惧? 他晒笑道,“若是李某败了,君等准备如何?若是李某侥幸胜了,君等又准备如何?” “你败了之后,就请打道回府,明年再来!” 夏文升腾地站起身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李步蟾等了一阵,“完了?” 夏文升有些纳闷,没反应过来,卢璥却是懂事,接过话茬问道,“既然是夺袍,那自然有锦袍以待,若是尊驾真是胜了,想要点什么彩头?” 他转过头看了看江盈科,“要不就请江贤弟退居回乡,隐读一年?” “景玉兄,这可……” 江盈科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变成彩头了,焦急之下,不由得喊了起来,然而,卢璥冰冷的眼眸扫过来,将他的话语生生逼了回去。 “这个大可不必,在下可没有断人前程的毛病!” 李步蟾游目往室内一看,目光停在夏文升的棋枰之上,眼睛一亮。 棋枰是楸枰,原本金黄的颜色,现在已呈暗黄,上面镶嵌的螺钿深沉如佛宝,断纹细密,宛若牛毛。 棋子更是了不得,黑子是蓝田玉,黑如碧海,白子是和田玉,白如羊脂,冬暖而夏凉,这是冷暖玉棋子,被夸为仙家之物,非人间凡品。 这副围棋,不是大明之物,而是大唐之风。喜欢大明第一相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大明第一相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